题《徐无闻书法集》| 王利器

余儿时，在家塾发蒙，有习字日课，老师先教以拉扁担——拉扁担者，谓将“一”字反反覆覆，拉来拉去，直至拉伸了，不歪不扭，才教描红，描红能循规蹈矩，不沾不滞，才教模格，先模“一二三四五，六七八九十”，之后，模“上下十卜丁，人干寸斗平”。之后，模“王子去求仙，丹成入九天，洞中方七日，世上已千年”。大概四川是道教胜地，如七十二福地，几乎全部在四川，不如其他地方受齐鲁文化影响之模写“上大人，丘乙已，化三千，七十二，尔小生，八九子，佳作仁，可知礼也”。清褚人穫《坚瓠戊集》三《馆师叹》写道：“马眼格横‘丘乙已’，梅花（⺮+列）倒‘去求仙’。”则已兼儒道二者言之矣。直至老师以为模格亦有可观，遂教放手随意写去，惜尔时初不知临帖摹碑也。因是，余自传统习俗中漫步过来，其作字也，前无古人，自我作故，墨猪涂鸦，我行我素，不知其可也，而自诩为我体。客有见之者，誉为“有书卷气，是学人之字”，实则潜台词若曰“不是书法家手笔”云尔。幸亏没有贬之为台阁体、翰林字也。

其后，余重游成都，于守元学长坚多节斋头，见有徐永年君以铁线篆写向宗鲁先生楹联“为学当如都水使，治身端似蒋山傭”，字与文并茂，为之肃然。主人告余曰：“徐永年于一九五四年毕业于四川大学中文系，和你我是先后同学（我们是川大中文系第九届毕业的），博通训诂及金石文字之学，治印及作画，亦其余事也。”继而余在成都及北碚缙云寓舍与永年相见者三四回，永年尝以所印《白石道人歌曲》见赠，并蒙为余治印三方，曰“王利器印”（白文），曰“藏用”（朱文），曰“江津王氏晓传书斋藏”朱文藏书印，其边款曰：“蜀山峨峨，江水泱泱。笃生王老，远绍马扬。道贯百家，学综汉唐。著言千万，名越扶桑。资粮万卷，渊渊其藏。金石不磨，世世流芳。岁次乙丑八月后学徐永年刻并铭。”令人且感且愧。

今兹，永年夫人李淑清女士远道以《徐无闻书法集》见贻，展视一过，字画之外，兼及治印，并臻要妙，视世之以俗书（谓不通六书）逞姿媚者有天渊之别也，乃作而言曰：“字如其人邪！人如其字邪！”其然与，其不然与，愿与读者共赏之也！